柁起名天下掌故赶趟子

万壑松风——本名孙国辉 退休前曾供职赤峰市政协文史资料部门，热心学习赤峰近现代史料和摄影，曾出版《赤峰摄影史》及举办肖像摄影艺术个展，文学作品曾被国家及外省报刊选用。

《赶趟子》

万壑松风

72年，我在广阔天地已驰骋了几年，和几个铁哥们儿不甘心一个工八分钱带来的穷蹙，常偷着出去挣钱。“赶趟子”是最好的来钱之道。

“赶趟子”就是以人驱赶牲畜完成长途运送这些牲畜的活计。因路况差牲畜易掉膘而不用汽车运，又没有铁路，赶着牲口连走带吃草又长膘又稳妥，每个趟子手还挣个千头八百，于是托人揽下这话儿雀跃而去。

那回赶120匹马从察布干庙（阿鲁科尔沁旗天山镇）到赤峰。哥儿四个查准了匹数便出发了。

吆喝着、詈骂着，鞭挞着，马蹄轰响、暴土扬场。自我感觉像电影上西部牛仔，但几位牛仔的打扮太褴褛了，骣穿（贴身无背心衬衣）嘎巴流星的小薄棉袄，疙瘩绊都掉了，左右襟一掩，以小仔绳系上。下身亦薄棉裤，裤裆和箥罗盖（膝盖）开了花……但我们都穿蒙古靴子，以防坠马被拖死……

当马群偏离方问时，便策马挥鞭追去。这时，普通的三字国骂已显苍白无力，更为恶毒的诅咒便以大鞭的抽打为节奏喷薄而出：“X你个血祖奶奶！我让你跑”、“X你八辈祖宗的紫X豆子……”

时间一长，便把脏字当成了发语词，不骂人说不了话。那阵子我不敢回家，怕跟父母说话时带出脏字来，真觉着自己成了牲口……

我骑的是一匹五岁子口的红色骒马（母马），黑鬃黑尾。这杂种（你看，又来脏话了）跑得快，跟我默契。但有“小躲”，就是飞跑时看到地羊（鼢鼠）洞冷不丁的往左边横着一闪，我曾被它闪下过，差点儿摔断锁子骨，以后加了小心就没事了。因为古书上管红毛黑鬃尾的马叫骝，我就叫它“溜子”，即欣赏它时视为骝，生它气时视为二流子。

因整天骑马，且着急撵马时就抓匹马骣骑（不用马鞍），把屁股骣（磨破）了。蒙古老爷爷告诉我用鼻涕抹到骣了的地方，真挺管乎（有效）。

在马背上颠箥了一天，瞅老爷儿（太阳）还算高时赶到一座大車店。店伙大老远的出来接我们，把马轰进马圈后，道了“赛诺？”（蒙语：你好）然后亲热地搂着他肩膀：“王八羔X的，这阵子买卖咋样？你妈想我了吗？”他笑嘻嘻地回荅：“好她姥姥个潲子，凑合事吧。你媳妇儿我大嫂子我挺惦记……”

我自知这有点儿龌龊，可不这样不行：即显着自个儿思想改造不彻底，也透着跟亚杜玛拉沁和亚杜利克玛拉沁（贫下中牧）没打成一片，这在当时罪过不轻。

就着手把肉、肉炒干辣椒、炒白果（鸡蛋）喝下八两“牛X散”（高度白酒），一拳差点儿把嗓子喊哑了。又呛（吃）了一碗扁食（饺子），踉踉跄跄提拎着马灯上牲口圈看了看，撸着打更的后脑勺：“丢……了马我X……你们全家……”

和店伙开着粗俗不堪的玩笑，进屋抓一把“涨肚清”（也叫“遥山撸”，用以代茶的灌木嫩叶）搁磕掉瓷儿的大搪瓷缸子里，让店伙用滚水沏上，端着进了睡觉的大里屋。

三间房长的对面通炕，我们穿着靴子直接迈上炕，茶缸子放到一张白茬炕桌上，靴子搁到窗台上，回过身就解褲子。不怕您笑话，是为挤虱子，就像当年阿Q和王胡，哔哔剥剝地挤得拇指甲都有些红。接着用门牙咬附着在裤腰和裤腿内褶皱上的虮子（虱卵）……一阵忙乱后，漱漱口喝茶。醉眼乜斜地环视，见对面炕桌围了五、六个车老板子，便搭讪着开哨（调侃）。

对面桌上有个中年人，挺能哨。我们这边由我主哨，两桌人用种种不堪入耳的磕儿（段子）巧妙地和对方的话语、身体特征等等结合起来互相攻讦。

我看过《三言二拍》、《今古奇观》等诸多书籍，随意撷取一段糅到段子里讽喻对方，便话如泉涌，加上哥儿几个的哄笑，一会儿就占了上风。便听对面有人小声嘀咕：“这就是那个戴眼镜的老青，你哨不过……”

如清朝张岱所著《夜航船》上聊胜了的乘客可以舒展身体睡觉一样，我带着小小的涨包心理准备钻被窝睡觉。

我们将脱下的衣裳掛在房柁垂下的铁絲勾上，赤条条钻被窝，只能豁出去让虱子咬了，况且“虱子多了不觉咬”。

夜深了，想起父母。远处狺狺犬吠，窗棂上糊的纸破了，夜风掠过，发声如泣。

天不亮起来，以小笤帚互扫身体，尤其有毛发处。再着装，撩水洗脸。燙酒喝几盅透透宿醉，以嚼扣和炒米吞下，佐以奶茶……

又是暴土扬场，抽打加詈骂，蹄声噪杂……

马群里有几匹儿马蛋子（公马），不顾行路匆忙，常常骑到骒马身上，我当即驱马过去狠抽几大鞭，这小流子，生活作风就是有问题！

遇到水草丰美的草甸子，让马吃草。静谧，只听到马儿欻欻啃嚼声。仰卧在草上看天，天真他妈的蓝，还高，还白云朵朵。不由想起《战争与和平》中年轻的安德烈•保尔康斯基公爵在草原上乘马冲锋时受伤坠地仰望天空，惊诧其高远碧蓝。而我却天天瞅天，实在平常……便想起了了自己，一个六六届高中毕业的青年，多想坐在大学课堂里学个一技之长，为社会做点贡献。而今天天酗酒，嘴为溷藩，将来身膏草野，有什么奔头呢？……想这些有什么用呢？

烦燥地跳起身，跃上“溜子”，磕镫狂奔，风射我脸如受箭矢般疼痛，仿佛阔水遥山草野迷茫深处有苍狼在凄厉的嗥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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